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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号

矢岛每次因公去神田的时候,总会步行去旧书店看看。因为太田亮先生所著的《日本古代的社会组织研究》映入眼帘,他便拿起这本书。矢岛也曾收藏过此书,但出征时藏书都被战火烧得精光。因为再次邂逅失去的书籍很是怀念,他不由得爱不释手。但他并不想买,心想事到如今,即使再买回一两册也无济于事。可他却难以割舍,内心有些苦涩。

他翻开书,看到扉页上印有“神尾藏书”,很眼熟的印章。这定是战死老友的藏书,他那无人看守的家也被战火烧毁,之后遗孀应该回到了仙台的老家。

矢岛因为怀念老友,便买了那本书。他回到出版社里翻开一看,发现夹页间有张熟悉的信笺,那是鱼纹书馆的信笺。矢岛和神尾出征前都在那里的编辑部工作。纸上只是记录着下列数字。

(在此横排)

34 14 14

37 1 7

36 4 10

54 11 2

370 1 2

366 2 4

370 1 1

369 3 1

367 9 6

365 10 3

365 10 7

365 11 4

365 10 9

368 6 2

370 10 7

367 6 1

370 4 1

(到此横排结束)

矢岛原以为这是用作备忘而记下的页码,但因为相同数字凑在一起,似乎并不是备忘录。他心想该不会是暗号吧。因为有空,突然想尝试下解密,但进行到三十四页十四行第十四组的四字时,他突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。

七月五日下午三点,在老地方。

全部组成这句话,这明显是暗号。

神尾是个善于书写的男人,这些数字写得不太漂亮,似乎是女人的笔迹。不过,此书在流散之际,就算卖给了别人,但因为是鱼纹书馆的信笺,所以毫无疑问这个暗号和神尾有关。

信笺被折成四折。如此说来,像是来自他情人的信。

矢岛和神尾是最亲密的朋友。因为两人爱好相同,对历史,特别是对神代[1]的民族学研究很感兴趣。他们互借文献,互相汇报研究进展,还经常一起外出进行田野调查。因为关系亲密,他们相互了解对方的生活内幕,朋友也大体相同,那么,回想起来,仅这二人是有共同兴趣的好友,在鱼纹书馆的职员中也找不到同好之人。不仅如此,因为此书几乎在市场上见不到,矢岛很久以前就收藏了,但记得神尾是在矢岛即将出征前购入的。

并且,在矢岛出征前,也没听说神尾有情人。如果有的话,即便隐瞒他妻子,也应该只会向矢岛坦白。

矢岛于昭和十九年(1944)三月二日出征,神尾于第二年的昭和二十年(1945)二月出征。他奔赴海外并战死在当地。如此说来,这个七月五日定是矢岛出征后的昭和十九年的那一天。

矢岛曾把公司的信笺带回去使用。其他的职员也都如此,因为当时商店里没有纸,每个人带回自家的数量足够作为长期的储备,矢岛出征后留下的空屋里应该也留有不少这样的信笺。

矢岛想到了妻子多贺子。神尾的朋友中,只有在矢岛无人的家中藏有这本书。且那里也有这种信笺。

神尾非轻薄之人,也非猎艳之人。但是,世人多有出轨之心,人都有这种可能性。

矢岛复员归来,发现多贺子已失明待在老家。自己的家受到空袭并着火,多贺子当场失明倒下,之后被担架抬到医院,虽然她得到救治,但在忙乱中与两个孩子失散,他们是死在哪里了吗?两个孩子就此杳无音信。

被医院收治的多贺子与老家取得联系,父亲来东京时,距遭受灾害已过去两个多星期,据说让父亲看了火灾后的痕迹,但没有任何线索。

多贺子脸上的烧伤已经复原,如果不注意看,就不会发现。

神尾战死了,多贺子也失明了。矢岛意识到可能是自己遭天谴所致,深感可耻,有些无法忍受痛苦。

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是多贺子写的暗号,更何况一人失明,一人死去。事到如今,也没有必要追究过往。因为战争就是一场噩梦,矢岛试着努力调适心情,他虽然把买的书带回了家,但把它塞进一个角落,并打算概不告诉多贺子。但是,这一用心却成为他的沉重负担,矢岛将此事藏在心里,为此他深受秘密的折磨,痛苦在不断累积。

不久,矢岛突然意识到在出征前,多贺子总是靠在他的左侧。新婚时的甜蜜记忆还留存在多贺子的脑海,她已形成了这个习惯。

深夜,矢岛坐在桌前埋头读书。多贺子靠近他。矢岛放下手中的书,亲吻多贺子。而后,挠痒逗乐,嘻嘻哈哈地大说大笑,他们度过了单纯快乐的新婚生活,从那时起,多贺子定会靠在矢岛的左侧。即便在卧室,多贺子总是在丈夫的左侧准备好自己的枕头。

新婚为矢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。矢岛享受着多贺子为他敞开的女性世界。有时他会好奇,并激发他的探究欲。在那个好奇的新世界,多贺子总是靠在左侧,睡向左侧,千篇一律且准确无误,矢岛曾反复思考这个习惯。这不可能是本能,他想或许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,多贺子被教导这样做,或许只是自己不知道。矢岛接触史书近二十年,但还没有读到过类似这样习惯的记载,所以事实或许并非如此。

如此说来,或许男人的右手应该是爱抚之手,按此思路,多贺子靠在其左侧的行为,非常像动物的本能,虽然不是令人愉快的想象,但事实上,因为在右侧,似乎感觉自己不成体统,或许并非有深刻含义,仅是两人自然形成的习惯而已。

但矢岛从战争中返回后,多贺子抑或靠在左侧,抑或靠在右侧,连睡觉的时候也变得左右不定。不过,矢岛想这也情有可原,因为多贺子失明了。

然而,矢岛思前想后,突然从有暗号的信件中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,他一时间因为混乱而感到茫然。

神尾是左撇子。

矢岛复员后,在著名出版社担任出版部长一职。他正好因公去仙台约稿,神尾的妻子被遣返到仙台,反正要去拜访,就把那本书装进了包里。

矢岛办完公务后,便去拜访神尾夫人的遣返地。房子位于尚未烧掉的山冈上,此处能够俯瞰广濑川的波涛,视野开阔。

神尾夫人很高兴再次见到矢岛,便用酒菜招待他,夫人也举起酒杯,她眼中充满醉意,看上去充满活力、情绪高涨。矢岛似乎深刻体会到了未失明女人的美丽。

神尾夫人原本就很漂亮,比起失明的多贺子,这是明显的巨大差距。然而,矢岛想到这个生动活泼之人和自己一样,都是被神尾和多贺子背叛的受害者,就觉得加害者的不堪太具讽刺意味,我们的现实太奇妙了。

矢岛突然想到倘若多贺子不只是失明,她和孩子一同死去,或许自己会利用这个机会向神尾夫人求婚。随后,他意识到自己变得异常充满情欲时,思绪便再次回到神尾和多贺子的事情上,他不禁被一种强烈的真实感受所威胁——恰如自己现在如此龌龊,他们也曾这般不堪。

神尾的大女儿从学校回来了。她已是女子学校的二年级学生。如果矢岛的女儿还活着,也应该这么大了。神尾的大女儿活泼开朗,且出落成了美丽的女学生。她比母亲更活泼开朗,在不停地站立、踱步、坐下、转身、微笑、露出害羞的眼神。矢岛想到妻子总是落寞地坐着,她手紧贴墙壁像在爬行,有时还会靠在他的肩膀上,只是化成物体重量,像是无力滑行的动物。矢岛突然想到要是孩子还活着,起码也会像这个小女孩一样,活生生地在自己的周围站立和踱步,这该有多好,他有些想哭。矢岛忽然有些心情低落,再也高兴不起来了,因为有些坐立难安,他最后便提起那件事。

“其实,在神田的旧书店,我发现神尾君的一本藏书,便买下来作为遗物珍藏。”

他从包里取出那本书。

“您把神尾的书全卖了吗?”

夫人接过那本书,注视着扉页的藏书印。

“神尾出征的时候,指定了一些可卖、不可卖的书后才离开的。本想着尽量不卖,全部转移的。但因当时运输困难,在他指定的藏书范围内,只能搬运最小限度的藏书。那时我还担心贱卖掉全部藏书,神尾活着回来后定会难过。”

“只是对于那些需要的人来说,是很珍贵的书籍,您集中卖给旧书店了吗?”

“集中卖给了附近的一家小的旧书店。卖得很便宜,虽然不是很需要钱,但一想到那些书饱含了丈夫的爱书之情,就心如刀绞。”

“不过,您在房屋被烧毁前转移这些书,可真明智啊。”

“唯有此事还算幸运。因为在出征的同时就进行转移,那是昭和二十年(1945)的二月,东京还没有大空袭。”

如此说来,神尾的藏书没有交到鱼纹书馆的同事手中。那个暗号的七月五日限定在昭和十九年,除了多贺子,还会是谁写的呢?

矢岛想若无其事地说那本书里有类似奇怪的暗号,但对方定会义正词严予以否认,所以他怎么也说不出口。矢岛想未失明之人此时真是麻烦。

就在此时,正在翻阅此书的神尾夫人突然抬起头:

“不过,也太奇怪了。我觉得这本书确实带到这边来了。我确实见过。”

“您没记错吧。”

“没错,的确这里有个藏书印,但太奇怪了,我也确实眼熟。我查查看。”

夫人把矢岛领到藏书前。一百本左右的书被堆放在壁龛的角落。夫人立即大叫:

“有这本书!你看,在这里,是这本吧。”

矢岛目瞪口呆。确实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,相同的书的确就在那里。

矢岛拿起那本书,检查内页。这本书的扉页处没有神尾的藏书印。不知道是何缘故,他实在难以理解,恍惚地翻阅此书,有些地方画着红线。试着选读其中的内容,他突然意识到,那是自己的书。毫无疑问,那是他自己画的红线。

“明白了。这里放着的书是我自己的。究竟何时做了这样的交换呢?”

“真是不可思议啊。”

神尾和多贺子商量好用这本书做暗号。在见面商议的时候,是不是拿错了呢?矢岛觉得这就是神的旨意,在向众人展示做坏事的证据,他原已为神尾和多贺子的关系进退两难,但看到这样的证据,他内心沉重,已无可救药。矢岛被痛苦击垮,精神恍惚。

但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记忆片段,就像逐渐照进一束光,他有个惊人的发现,大叫“原来是这么回事啊”。

拿错此书的是矢岛自己。矢岛曾把它借给过神尾,之后神尾也买了这本书。矢岛的征兵令来后,神尾备感不舍,便在家中招待他。当时因为神尾要还之前借阅的书,矢岛便带回来几本,其中一本就是此书。且在找此书的时候,两人都已喝醉,也没细看,就带回来了。可能是那时弄错了。

就这样,矢岛也没工夫查阅书中内容,就慌忙出征了。因此,矢岛的书就留在了神尾家。

矢岛仅存了一册藏书用于怀念神尾,他把带来的书留在了原持有人的藏书中,相应地拿回自己的书,就回了东京。

但是,他越来越想不通。

此书应该在自己无人的家中,且理应全部化为灰烬,但为何会出现在书店里呢?

是空袭灾难前把藏书变卖了吗?但家里不可能生活困难。因为他有父母留下的财产,不同于封锁[2]的如今,绝不可能生活拮据。

矢岛返回东京问多贺子。

“我有本藏书在旧书店里。”

“是吗?那可真稀奇啊。没都被烧毁,太好了,你买回来了吧,哪本书啊?给我看看。”

多贺子将那本书放到膝盖上,很怀念似的抚摸着它。

“什么书啊?”

“书名很长,叫《日本古代的社会组织研究》。”

矢岛绷着脸说出书名,多贺子却一直在安静地轻抚着书。

“我的书应该都被烧毁了,为什么会有一本出现在书店呢?真是不可思议。你没卖吧。”

“不可能卖掉。”

“我不在家的时候,没借给别人吗?”

“让我想想……如果是杂志或小说,有可能借给邻居。但这么大本内容艰深的书,不可能借给别人。”

“那被偷走呢?”

“那也不可能。”

理应全都化为灰烬的书,却还留有一册在书店售卖。

如此不可思议之事,多贺子却并不那么吃惊,只是格外怀念。

“是你借给谁,忘了,才被卖了的吧。”

多贺子冷静地说。

“当然没有那种可能。这本书是在我即将出征前带回家中的。”

多贺子失明了。眼睛才是表情的关键。或许失去眼睛,就等同于失去所有的表情。至少,只要失明,通过努力定会很容易“抹杀”表情。矢岛必须意识到试图从多贺子的表情中识破真相是白费努力。

不过,还有别的办法。他想既然已经追溯至此,便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弄清真相。

矢岛奔赴买书的神田的旧书店问了卖主。虽然账本上没有记录,但店主还记得此书,并非有人过来卖此书,而是通知他去买的,他还告诉了那卖家住处在什么地方。

那幢洋楼并不太大,还没有被烧掉。

房屋主人不在家,没人能回答书的出处,但此人单位离矢岛的出版社很近,所以矢岛便去那里拜访了他,并得以相见。对方看似三十五六岁,身体虚弱,是某个专营学术出版的出版社的编辑。

两人职业相同,又都是爱书之人,他听闻矢岛来意后,似乎对矢岛为一本书如此费心,很有好感和同感。

那人是如此讲述情况的。

东京大部分已被大火烧光,初夏的一天他走在自家附近,看见有个男人在行人甚少的路上铺上报纸,摆上大约二十几本书,正在等顾客。他走近一看,都是些关于日本史的名著,因为都是当时很难得到的书,除了已经收藏的书,他买入多半。买的书大多关于天主教。一问书名,这显然是矢岛的藏书。他因为想变卖获取资金,就卖掉了上代相关的书,因为手里还留有天主教相关书籍,矢岛的旧藏也有十本左右。

那人说道:“会不会是把没有烧掉的书拿到外边,之后被偷了?”

“或许是那样吧。我妻子当日眼睛受伤,失明了,两个孩子可能被烧死了。与老家取得联系,在父亲进京前的两周,因为没人巡视我家火灾后的废墟,父亲赶往废墟时已经空无一物。但是,因为妻子没告诉我将那本书拿出来,所以我也无法想象如此还保留了一部分藏书。”

然而,尽管通过询问得知了矢岛的藏书没被烧毁的缘由,但令人不解的是:明明是矢岛家的东西,为何书中有多贺子记录的暗号呢?多贺子忘记拿出来了?不,她不可能忘记拿出来。一旦写上了暗号,如果需要更正,会另外重写。且应该理解为无意中忘记把之前的一份放在了哪里。即便如此,神尾去世了,矢岛的家也被烧毁。家里的一切物件都被烧毁,只剩下十几本被盗的书,多贺子忘记把一张写有暗号的废纸放在何处。这本书藏有秘密的唯一线索,历经波折,又回到矢岛本人的手里,这是怎样的命运安排啊?

神尾死了,多贺子失明,秘密的主角们或丧命,或失去了眼睛,但人世仅存获悉秘密的线索却没有被大火烧毁。想不到会经由盗贼之手,终于这般回到唯一的解密者手里。那本书难道不是充满了魔性般的执念?宛如四谷怪谈[3]中那个幽灵的复仇心一样。即便将之看作神的意志,这种莫名的令人恐惧的执念在世间也是不可思议的偶然。

矢岛深为感慨,那人曲解了他的想法。

“老实说,我虽说变卖换钱,但至今还为卖掉珍藏的书而后悔。正因为这样的心情,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。我至今还不能忍受亲手卖掉曾经所收藏的书的痛苦,这是我的真心话。”

矢岛急忙打断他似乎难以言明的絮叨之语。

“不,不是,事到如今,烧毁的十几本藏书即便回到手中,反而会更难过。我只是回忆起我家遭受火灾时的情景,陷入感慨而已。”

矢岛谢过其好意后,就此别过。

那晚,矢岛问了多贺子。

“我知道那本书怎样留存下来了。除了那本书,还有十几本书没被烧掉。在烧毁房子之前,有人将这些书拿了出来。你说过没拿出来吧,那究竟是不是拿出来的呢?你是不是忘了?冷静地回想下当时的场景。”

多贺子虽是失明的表情,但似乎在思考。

“空袭警报响起后,你做了什么?”

“那天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地区会被空袭,因为只剩下这里了。空袭警报响起之前,我已经换上防空服,叫醒熟睡的孩子们,花很长时间才给他们穿上衣服,我感觉到要被袭击,因为过于着急,给他们穿好衣服后出门也没顾得上仰望天空,探照灯左右交错地晃着,高射炮响起,随后火势变猛。我突然注意到,在探照灯范围内左右扫射的飞机,垂直飞到我们的头顶。我一时间恐惧得似乎发了疯,两手硬拽着孩子,逃进防空洞。仅当时的恐怖,就没有产生任何拿出东西的想法。在屏住呼吸的过程中,虽然很恐惧,但逐渐有了些想法。那时秋夫说妈妈两手空空,如果房屋被烧毁就麻烦了。随即和子也附和说:‘一定会变成乞丐饿死的,哎,拿点东西出来吧。’于是,我们走出防空洞。那时,四周的天空一片鲜红。但我们只瞥了一眼,便尽情奔跑。那时,我的眼睛还能看见。整片天空,没有丝毫缝隙,一片火红。是的,似乎摇晃着向这边移动,整片火红的天空。”

映照着火红的天空,多贺子的眼睛被永久地“关闭”了。矢岛想或许如今只有火红的天空烙印在多贺子的眼里。他难以忍受这种悲痛。

自己竟然如此残忍——让她回忆起被现实的炮火灼伤眼睛,倒下之前的人生憾事,追究尘封的过往秘密是否就能实现正义?矢岛暗暗扪心自问。在他没有得出答案前,多贺子继续说:

“因为我胆小,吓得惊慌失措,那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。应该是往返了大约三次。我想是搬运了粮食和被子。那时,我还能看见,但看到了什么,就不清楚了。我最后看见的不是物品,而是声音。和声音同时出现的闪光,那就是我最后看到的。哎,那晚,我给孩子穿好衣服,拉着手跑,聚在防空洞里,靠在他们身旁,但我却没看到孩子的身影。我最后看到的是炽热的天空——恶魔的天空。哎,孩子们从我边上走过,搬运东西,明明擦肩而过,而我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。哎,为什么看不到呢?为什么没能看见呢?哎,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呢?”

“好了,够了!别说了。让你想起痛苦的往事,抱歉。”

因为多贺子不可能看见,矢岛两手堵住耳朵,顺便躺下。他想着不再追究此事。

但到了第二天,矢岛又有了别的想法:应该一码归一码。他再度起疑:借由失明的悲痛掩盖秘密,这会不会是多贺子的一个计谋?有个让人进退两难的证据。他认为这本书似乎有种魔性般的执念,逃过大火又回到他的手里,而这沉重的事实似乎暗示他应该识破这妖女的圈套,揭露事实的真相。

这天去上班,昨天见到的那个藏书主人打来电话。

“其实……”

声音的主人说出了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实。

“我昨天说就好了,如今,好不容易想起来了。在你之前的藏书里,我买时翻阅了一下,每本书里都夹着纸,上面排列着类似备忘页码的数字。我想对于当事人来说,或许是很重要的记录。我并没想到竟然能邂逅它的原主人。哎,总有种想怜惜它的感伤,于是就原封不动地夹在书里。如果您想看,明天我给您送去。”

矢岛慌忙答道:

“不必了,如果不一起查看记录和那本书,就不会明白其中含义。那么,请允许我和您一起回家,从众多书中取出相关书籍。”

随后,矢岛得到了对方的许可。

每本书中都有各自的暗号。那是何用意呢?原来如此,他和神尾的藏书大都相同。他们事先确定好书的序号,每封信都互通有无。即便如此,他手中的信里,却找不到相当于书的序号的数字。如果事先决定书的顺序,自然不需要书的序号,但即便如此,还是不明白每本书中夹着暗号纸的用意。每本书中写错暗号也很奇怪,而经常忘记放在书中的行为更奇怪。

带着谜团,矢岛让书的主人引路,去了他家。

因为矢岛有隐情,想稍微查阅下,并得到了查阅十分钟左右的许可,他找了原为自己的旧藏书,共有十一本。书中有夹着两张、三张、一张信笺的,共计出现十八张暗号信笺。

矢岛立即进行翻译。

在很短的翻译过程中,他感觉流了许多泪,比起到昨天为止的人生中流的眼泪总量还要多。他的身体似被掏空了。这是多么可爱的暗号啊!那个暗号的书写者不是多贺子,而是死去的两个孩子,那是秋夫与和子交换的信件。

因为书中没有关联性,留下的暗号也没有相应的顺序。但内容中讲述的孩子们的愉快生活,却让他心如刀绞。

那个暗号似乎自夏天起,没有七月前的记录。

我先去游泳池了。七月十日下午三点。

这个笔迹潦草,字写得很大,不整齐,出自秋夫之手。

在老地方等你。

和之前的那封信内容一样。所谓的老地方,是哪儿呢?大概是公园,或是某处令人开心的秘密场所。那是多让人开心的地方啊!

有关廊子下面小狗的事情,请别告诉妈妈。九月三日下午七点半。

我觉得你哭过,即使再掩饰,我也知道。

小狗之事,除此以外,还有数封提及。那个小狗的最终命运如何?在写有暗号的信件上没有提及。

兄妹在哪学会的这些暗号呢?因为身处战时,即便关于暗号方法之类的知识,可能他们也有很多机会掌握。

对于二人来说,这是暗号游戏的开心剧本,所以即便十万火急,他们也定会拼命拿出来,把它扔进防空洞。他们不用自己的书,而选择父亲的藏书,特别是看似很难读的大部头的书,也定是因为暗号这种重大秘密的权威性所要求的吧。

矢岛曾误认为那个密码是多贺子所写,如今想来也是滑稽,他逃过战火,在其他一切都被烧毁的时候,唯有暗号终于映入自己的眼帘。矢岛只能认为:是一种强烈的信念帮助自己了解到这些事实。

孩子们祈求和父亲说句告别辞,而暗号纸里则充满了这份至诚之情。如此想来也算合理吧。

不过,矢岛很满足,比他找到孩子的遗骨所在更让人满足。

“我们正在天堂玩耍。通过暗号正跟父亲说着话,而它的到来反倒是为了安慰父亲。”他相信孩子会如是说。

注释

[1]神代,指传说中日本神武天皇即位之前由神统治的时代。

[2]封锁,指1946年2月17日日本政府为控制国内通货膨胀,开始实施的预金封锁(储蓄金冻结)的金融政策。——编者注

[3]四谷怪谈,指《东海道四谷怪谈》,歌舞伎剧目,由四世鹤屋南北所作,1825年在江户中村座剧场首次公演。故事内容为盐治家的浪人民谷伊右卫门为发迹图谋毒杀妻子阿岩,阿岩含怨而死,化为怨魂作祟,使谷伊右卫门身败名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