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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乐面具的秘密

阿常是盲人按摩师。她虽然身材矮小,长得也不漂亮,但性格开朗,十分健谈,且按摩技术高超,所以旅馆等处都很关照她。那天从早上就有预约,此次也是老客户乃田家,说是希望她晚上九点左右来。

被请去乃田家,她有时会服务夫人,有时会服务乃田家的客人,此客人多是大川先生。这天也是他。阿常大约晚上九点十五分去的时候,他也快吃完饭了,于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开始按摩。

大川先生在主楼用餐,在侧楼就寝。和主楼相比,侧楼这栋洋楼小而雅致。说起乃田,据说从前是个大富翁,主楼的豪华程度是任何旅馆都无法比拟的。家里有茶室和能乐舞台,还买下国宝级物品搬运至此,庭院更有五千坪。在热海如今还能维持如此大的豪宅开销,没有将它开设成旅馆,是因为乃田家拥有众多土地和山林,一点一点卖掉这些资产就可以过上非常奢侈的生活。而这些事务经常由大川和今井二人来处理。基本上好像多是两人一起来,据说在这家主人生前,二人曾担任过他的秘书,这天似乎是大川独自前来。阿常去侧楼按摩的时候,女佣对她说:

“听说夫人也要拜托你,所以按摩完了就过来吧。”

这也是往常的习惯。因为今井先生还年轻,就没有接受按摩服务。

大川喝点酒就会心情愉快而喝醉。但他睡前要吃安眠药,所以按摩四五十分钟,就会鼾声四起,睡熟过去。这天也是如此。这个人很奇怪。

“即便像你这么丑的盲人,在我喝醉接受你的按摩时,也会容易产生奇怪的想法,所以请你把挂在那面墙上的女鬼面具戴上,再给我按摩吧。”

这已成了他的奇怪习惯,可能是胆小谨慎吧。但是,他总会催促“使劲按,力道再大些,用尽全力”,所以给这种人按摩比给几个人按还累,是按摩中比较棘手的客人。阿常在大川睡熟后总算放了心,她摘下女鬼的能乐面具[1],放到桌上后离开房间。

阿常虽是盲人,但自诩直觉敏锐,所以当她到常去的顾客家或旅馆时,最讨厌女佣们给她带路。

“我直觉敏锐,自己能行。”

不论去哪,她只有说过这些话才会心满意足。当然,各家的女佣都知道这个规矩,所以也就没人给她引路了。连乃田家也是如此。因为她顺着墙摸索前进,也没有脚步声,打开纸隔扇后,从里屋传来夫人的声音。

“是阿常小姐吗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请在那儿稍等啊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房间里好像有人。夫人为了不被人听到,压低声音,但充满力量。

“我再也不能忍受你的厚颜无耻了。迄今为止你已经敲诈了一千万日元。我也已六十七岁了,所以名誉什么的都无所谓了。我绝不会再给你钱了,你最好到处宣扬我的秘密吧。首先,深夜从窗外扣窗敲诈钱财,算怎么回事?快离开!”

“你以后会后悔的。”

在窗外满面含笑的男人临走时甩下这句话。阿常听见了。

阿常心想好像不是大川先生,因为他正在熟睡,男子声音低沉,说的话有些听不清,似乎与大川的声音有些不同。看样子来客是一个人,说到这间宅子内的其他男士,那就只有儿子浩之介和看守庭院的老爷爷。浩之介从南方战场[2]归来,因腿部受伤已成了跛脚。这二人与阿常几乎不认识。夫人把阿常叫进里屋。

“让你听到了意外之事,此事千万不可告诉他人。”

“好的,我绝不会说的。”

“大川先生休息了吗?”

“是的,大声打着呼噜睡熟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之后,阿常为夫人按摩,离开时大约晚上十一点半。要是往常,这个时间还会到常去的旅馆为人按摩,但因为这天为大川按摩后感到很疲倦,便返回师傅家了。

“今晚去的乃田家,因为给那个让我戴女鬼面具的客人按摩,所以很疲劳。请让我休息一下。”

毕竟在顾客处是不能说这些的,但在师傅家就可以坦率说出相当过分的话,一边喝茶一边闲聊。因此,她说完便稍做休息,按照疲惫之夜的惯例,大约喝了五勺[3]酒后,连刚刚被人拜托不要告诉他人之事也说了出来。

“乃田夫人被人敲诈了。好像已经被勒索了一千万日元。那个人不是让我戴女鬼面具的人。”

而阿常这五勺酒喝得心情愉悦,不一会儿就睡熟过去,所以她不知道当晚的火灾。

火灾发生在乃田家的侧楼。因为靠山而给水不便,在宽敞的庭院中,接通软管出水前花了很大工夫。所以侧楼一整栋楼都被彻底烧塌,在废墟中发现一名男子的尸体。两个房间里铺有被子,尸体在其中一间。似乎尸体的房间为起火处,根据火灾后对痕迹的调查,确定这间屋子的两个门都上了锁。其中面对走廊的门从内侧上了锁,而通往隔壁房间的门则从外侧上了锁,且隔壁房间也铺有被子。死者为大川。因为是密室中的尸体,大致可以得出香烟引发火灾或自杀的结论,碰巧阿常的按摩馆对面住着一位报社记者。而这位记者刚从采访现场回来,就跟女按摩师及邻居站着闲聊。

“昨晚阿常小姐去那家按摩了。那个客人很奇怪,据说即便像阿常小姐这样有点年纪且不漂亮的为他按摩,他还担心喝醉后会产生奇怪的想法,而为此感到困扰。因此作为惯例,让她按摩时戴上女鬼面具。但是,这个阿常说她还听到这家夫人被敲诈。迄今为止已被敲诈一千万日元,所以已经受够了。夫人说请到处宣扬这个秘密吧。据说男子此后用恐怖的声音说你以后会后悔的。”

这位记者是东京某报的分社职员。此刻刚从现场回来,刚打电话到总社汇报此案件像是普通的过失致死。如果是杀人案件,那就是大新闻了。因为在温泉镇类似新闻成为热门话题,精于此道之人都聚集于此。最近在关东的农户家发生杀害八人的命案,刚成为全国性的话题,所以他期望此次事件一定要成为独家报道。

“那位阿常小姐如今在哪?”

“还在呼呼大睡呢。”

“不是已经过十点了吗?”

“按摩师这个职业就算睡再多,每天还是会筋疲力尽。”

于是,记者提出要见阿常,就请人叫醒她。当阿常知道发生了如此重大事件后,大惊失色。

“此事写进报纸就麻烦了,因为我也不知道竟会发生那种事,才随便说的。再问我什么,我都不会回答的。”

“如果不回答,那我只能添油加醋地写了。你又没做坏事,说不定你会一举成名,传遍全日本呢。哪会说你的坏话,人们都会极力赞许你是出色的侦探。”

“无论如何都打算写?”

“因为这是我的本职,怎么会不写呢?”

“那就没办法了。”

于是,阿常把昨晚的听闻和经历都讲给辻记者听,毕竟是眼盲之人说的话,关键之处似乎有所遗漏。

“大川这个人,和你说过敲诈之类的事吗?”

“我认为绝不会有人说自己是敲诈者的。”

“那你是大川熟睡后离开房间的吧。你离开时没锁门吧。”

“当然啦。”

“谁住在大川的隔壁房间?”

“看样子没人住。”

“但是,似乎隔壁房间也同样铺着被子啊。”

“那是今井先生吗?大川先生和今井先生多是一起从东京过来,住在这里。但是,我并不是说敲诈的男子就是今井先生。”

“因为大川让你戴上女鬼面具做按摩,所以你偶尔看过他淫乱的样子吗?”

“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人,一定不会做那种事。如果连这些事都被添油加醋,我岂不是很困扰?请注意分寸!”

“啊,抱歉。因为我觉得大川如果对你有奇怪的举动,那么即使他和乃田夫人之间发生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。也就是说隔壁房间的被子也许是夫人用的。”

“太荒唐可笑了。”

辻又打探了其他很多事情,因为只是按摩师的观察,所以可以断定准确无误的内容很少。稍微能确定的是下列事项:

阿常自晚上九点半左右到十点半左右为大川按摩。她说大川喝酒后吃了安眠药,在按摩途中鼾声四起而熟睡过去。阿常为他整理好被子,把面具放到桌上,没有锁门就离开了房间,她不知道烟蒂是如何处理的。大川确实在按摩过程中点着了香烟,但阿常没感觉有烧到什么的迹象(她自称嗅觉灵敏)。她离开大川的房间后,去了主楼夫人的房间。那时,夫人拒绝了窗外男子的敲诈,但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。十一点左右阿常离开,火灾于一点四十七分被发现。据灭火后的调查,大川房间的门都被上了锁。大川似乎是窒息后被烧死的,没有发现类似他杀的外伤及被毒杀的嫌疑。

辻顺便再次奔赴现场查看,此刻正公布调查结果,据说发现了被烧毁的大川的波士顿手提包,从成捆儿的一千日元面额的钞票的燃烧碎片来看,可以推断包里有大约一百万日元。当局凭借上述证据,反倒可以排除外人行凶的嫌疑,看样子已经弄清事实了。

辻不把当局的公布内容当回事,他要直接和楼内人们对质。因为从记者的基本常识来看,首先要调查女佣,所以他分别见了三名女佣。

“昨晚的客人就大川先生一个人。基本上他都是和一位叫作今井的先生一同前来,所以我们白天提前打扫——打理庭院的老爷爷负责打扫的,他提前整理好床铺,大约晚上八点只有大川先生一个人到达,之后就没人来了。”

三名女佣的回答相同。阿常起身离开前,一名年轻女佣还没睡,因为夫人房间与女佣房间距离很远,所以她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。

“通往隔壁房间的门,平时都是锁着的吗?”

“不是,我们习惯是不锁。”

因为女佣们如此断言,所以推测是他杀。

于是,他请求见夫人。出乎意料,夫人轻易答应了。当辻问到敲诈之事时,她勃然大怒。

“我不记得被谁敲诈。竟然还说什么昨晚我被人敲诈。没那回事。那时,我不记得见过谁。更不用说记得说过那样的话。请回吧。”

他突然起身离开。因为没工夫问大川包中的一百万日元,他急忙去警官处询问,获悉那是别人拜托大川帮忙买股票的钱。即便根据阿常的话判断,也不像是夫人给了敲诈者钱,反倒是拒绝给钱,所以这一百万日元大概是买股票的钱。

其余的家人就是儿子浩之介,他暂住在类似门房的地方,此处连接大门,同时用作办公室。他经营着高利贷业务,在热海起大火之时,他卖掉了母亲给的山林,开始做高利贷生意,当时似乎很顺利,但如今好像不景气,落魄到只能拖着瘸腿东奔西跑,经常疲于借钱,似乎越发难以为继了。雇员也待不下去了,只剩下一个初中毕业后读夜校的小伙计。辻去浩之介的办公室一看,除了账本外,仅摆放着侦探小说。或许因为跛脚,他并没有类似资本家儿子的落落大方的气质。

“您有很多侦探小说啊。”

“我爱读书。”

“昨晚十点半左右,听说有个男人在窗外敲诈令堂。令堂说已经被他敲诈了一千万日元,还来敲诈真是厚颜无耻。因为已经不在乎名誉了,最好向众人公开她的秘密,她一分钱都不给。于是窗外男人说她以后会后悔的,就离开了。”

“妈妈说过那些话?”

“不是,是有人偶然听到。”

“是吧。宅子中有人奇怪死去的当日,如果有人说过那种话,就有些奇怪了。且之后不久杀人也很奇怪吧。更何况明明被敲诈了。”

“是基于侦探小说中的常识吗?”

“就算是吧。妈妈也读过很多侦探小说。”

“你没看到有奇怪男子经过大门吗?”

“我大约晚上九点开始玩弹珠机,那个时间我在面馆吃乌冬面。这个小伙计从小田原[4]的夜校回来,晚上十一点左右在路上偶遇,我就和他一起回来了。或许您想说我就是那个敲诈者,如果我有敲诈妈妈一千万日元的本事,就不可能做高利贷生意失败了。”

“那么您是说敲诈令堂比放高利贷更需要本事吗?”

“算是吧。我不知道妈妈有什么秘密,但是我认为除了查明那个秘密,别无他法。不过,如果那个秘密能轻易查明,敲诈应该就难以实现了吧。特别是不可能从母亲口中问出。”

辻想起主楼的会客室里有些用于装饰的能乐面具,其中似乎也有女鬼面具。其实,他也不太了解女鬼面具的形状。

“府上有女鬼的能乐面具吗?”

“让我想想,能乐面具是有很多。家中父母都是仕舞[5]的爱好者,所以这些面具都很实用。有些面具在日本应该也称得上优秀。可能有三四个女鬼面具吧。”

“听说在被烧尸体的房间里也有女鬼面具啊。”

“那个侧楼里应该不会放贵重物品,或许有些类似之物。”

就在这时,有客人到访,所以辻就离开了此处,他顺便到住在对面排房的老爷爷处,试着调查不在场证明。

“我九点到十二点在蔬菜店下象棋。因为是昨晚的事情,你可以问下蔬菜商。”

问过蔬菜商后,明确了老爷爷的不在场证明。因为蔬菜商的家人都口径一致,所以应该没错。辻一回到分社就往东京打电话,拜托调查今井这个人,发送了以下内容的稿件:

开始此事件被认定是过失致死或自杀,但据阿常的证词,获悉以下事实:乃田夫人已经被人敲诈了一千万,当晚十点半此人又敲窗到访,夫人拒绝了他的敲诈。这个敲窗之人有很大的杀人嫌疑。大川让女按摩师按肩膀时戴上女鬼的能乐面具,因为他是如此小心谨慎,所以即便他知道阿常在夫人房间,起来去敲诈也很奇怪,阿常根据按摩师的感觉和经验,做证说确定他没有装睡。阿常看到大川熟睡,就把能乐面具放到桌上,没有锁门就离开了。然而,两个门分别从外侧和内侧被上了锁,这就意味着有人行凶后先从内侧锁上了去往走廊的门,随后到隔壁房间从外侧锁上这个门,然后逃走。因为女佣们平时习惯不锁西式房间的门,所以可以明确断定应是其他人把它锁上了。且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是从邻室被锁上的,因此可以证明不是死者所为。关于敲诈乃田夫人的男子,只有负责庭院的老爷爷能明确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场,而浩之介却不能证明。还有,经常和大川同行住宿的今井这个人,女佣们预计他会睡在隔壁,就提前做了准备,所以有关此人的不在场证明,也有很大疑问。我有很强的预感此事会发展为复杂的怪异事件。只是关于包中的一百万日元没有被抢去这一点,还稍有疑惑,只能想象成类似没时间盗取现金的突发事件。

在全国版及地方版报纸上,出现了大肆宣传夹杂着照片的上述内容的报道。警察及其他报社记者都视作过失致死,都忘了大致问一下阿常,所以看到这篇报道都吃了一惊,便开始了正式的调查。

翌日,今井以自愿接受调查的形式现身热海警署,他声称前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在新宿喝酒,并于十二点前到家。

“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才知道,大川先生不是敲诈者吧。反倒是他把钱借给了别人。他可能借给夫人六七百万日元。夫人最近炒股出现连续的巨额亏损,似乎已经没有可卖的东西了。只剩下个生产矿物的山,这是个贫矿[6],她拜托我帮她卖掉,但买主怎么也不答应买,夫人一个劲地催我。如今总算以一千八百万日元的价格达成协议,只有一半款项是现金支付,其余的三个月后以票据形式支付。大约一周前,那家公司的职员和我来此,先交付了九百万日元的现金,之后正式签订了合同。那时我反复叮嘱夫人不能再炒股了,还提前拜托她归还从大川先生那里借的钱。大川先生独自来热海就是为了收取欠款,我作为担保人的借据也被拿走了。因为把那座豪华的宅院作为抵押物,以本利六七百万日元的价格转给别人,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。我之前也很生气。那是因为夫人让我交涉半年多,也几次带人实地考察,但除实际费用以外,给我的谢礼竟然只有五万日元。因为卖价比想象中更低,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夫人愤怒的心情,都怪这通货紧缩的时代吧。为此我很生气,所以就没和大川先生同行。因为是让人还钱,即便我同去也毫无意义吧。出于上述原因,以那位夫人的做派,如果把收债说成敲诈,或许这就是敲诈,但大川先生似乎不会敲诈别人。”

他的证词很出人意料。

“其他人中谁还有敲诈可能呢?”

“这个嘛……光股票吸纳的资金就有几个亿日元吧,所以区区一千万日元到手就亏光,只要想法补上,旁人也看不出来。因为被敲诈的秘密不能被他人知道,这才能成为敲诈的原因,那种私生活方面的事情,我推测不出来。”

“她儿子浩之介得到多少资金?”

“他得到很多山林。因为时机不错,似乎马上卖了两三千万日元,他开始做高利贷买卖之后,就越来越糟糕了。”

“乃田家的财产现在还有多少?”

“如今空空如也。除了那次卖掉矿山的一千八百万日元之外,剩下的多半都是毫无价值的,还有一两处,其余的就只剩那套房产了。或许还有些古董,但实际上值钱的东西好像大都卖光了。我们不参与这方面事务,所以不了解。”

今井说话的口气似乎已认定凶手就是乃田家的人。最后他说:

“听说大川先生的夫人目前在热海,关于大川先生去热海旅行的目的等问题,请问问他夫人。”

于是,警方向大川夫人打探,清楚地知道他此次旅行不是为了买股票,而是为了收债。

“因为已经抵押了房产,所以就没有催着返还欠款,反倒觉得因为这个原因,不可能只收取一百万日元。我认为很奇怪。”

“您丈夫和今井先生一直交往甚密吗?”

“如今工作单位不同,年龄也差很多,所以除了乃田家事务之外,不太来往。”

不过,根据来自东京的报告,今井主张的不在场证明非常不明确。即便新宿的酒馆,都说店里没有那样的常客,似乎没有线索。而能证明他主张的人只有他妻子。据他妻子说,今井半夜十二点左右回来,之后就马上沉沉睡去,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床。

在第二天晨报中辻的报道传递了以下讯息:浩之介和今井的不在场证据都不明确,目前正在搜查相关证据,而浩之介和夫人为共犯的调查方向也被提及。虽然很期待,但只有一个盲人的证词,所以连手握独家报道而意气风发的辻,也进入搜查难以展开阶段,看样子得找到决定性的证据。

要是问乃田夫人敲诈一事,她绝对仍会坚持说不记得被敲诈,那是盲人的幻听,所以阿常就必须以难以释怀的心情度日。

“这都是辻先生的罪过。”

因为阿常心怀憎恨,辻也很难过。

“马上就掌握真相,会给你长脸的。”

辻嘴上虽这么说,但心中不悦。总社为了充分利用这个独家报道,还派来了支援的记者,如此一来,总觉得是在分社和总社的记者之间争功劳,为了面子也要努力,他深觉悲怆,每天都禁不住要喝酒。

关于今井,总社彻底调查了其在东京的情况,但不在场的证据依然不明确,在热海案发的那个时间前后,没有人释放出积极的信号表明见过他,所以总社无计可施。从火烧痕迹中没有发现他的遗物,总之今井知道当晚大川会收到一笔巨款。但调查乃田家的保险柜,发现现金约有两百五十万日元,及卖掉矿山后翌日的五百万日元存款,加上烧毁的一百万日元,合计约八百五十万日元。将近九百万日元中还剩下这么多钱,所以要说今井有犯罪行为则有些奇怪。反倒最终只能断定大川特意来收债是不符合事实的。

如此说来,从窗外扣窗敲诈的可能是大川本人。这种情况下,可以认为凶手是夫人,或者浩之介是共犯。

于是,某日帮浩之介干活的夜校小伙计来拜访辻。

“辻先生,我有些害怕,就逃离了那个家。如果我的话对您有帮助,能帮我找份工作吗?”

“或许并不是报社,但如果你的话对我有帮助,我会帮你找个比现在好几倍的公司或商店。你要说什么?”

“是昨晚的事情。夜里十二点,我看到打理庭院的老爷爷悄悄离开了院子,因为我看到了可怕的东西,就悄悄跟着他。他转身绕过院子,来敲夫人房间的窗户。随后他收了夫人的什么东西,之后有所行动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那时老爷爷用低沉的嘶哑声念着外国的咒语之类的东西。南无阿……听起来好像是这样。”

“南无阿?”

“是的,拉长发音是那么说。我确实听见他那么说呀。”

“夫人呢?”

“什么都没回答。检查物品后关上窗户。”

“物品的形状呢?”

“那可不清楚,好像是书或杂志吧。老爷爷收到的东西果然是钱啊,我是之后了解到的,那是成捆儿的钞票,两百万日元。因为这天三百万日元的火灾保险进账,因此是其中的一部分。”
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今早老婆婆光明正大说的。说是从夫人那领了两百万的退休津贴,想回老家开个小店。听到这些,浩之介老爷脸色大变,拖着瘸腿去了夫人房间,而后又精神恍惚地回来。或许夫人告诉他的确给了退休津贴。浩之介呻吟般小声嘀咕:‘敲诈者是那家伙吗?难以置信!’说完就去了某处。所以呀,我就整理好行李逃出来了。”

“你的话太出人意料了。”

“那家还会发生点什么,我怕得不得了。”

“怀疑完全相信的事物,这也是侦探小说的第一课。老爷爷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,没有怀疑的余地。不过,应该还是有可能人为地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。”

辻赶赴乃田家。老爷爷正高兴地做着搬家的打包准备。他看到辻后先主动打招呼。

“啊,记者先生,那个小伙计紧急向你汇报了?”

“真是一语道破啊。听说你领了两百万日元的退休津贴。”

“是的。因为我也在这服务了将近三十七八年,别处会给更高的退休津贴呢。”

“这些话不必告诉别人。”

“这可是我引以为傲之事,没必要隐瞒正式得到的东西。”

“即便是深更半夜敲窗户秘密得到的东西吗?”

“按定下的老规矩,男佣是要从院子绕行的。”

从老爷爷的话语和表情感觉不出其有吃惊的样子。他意识到被小伙计看到一事,虽然终究见不到夫人,但请女佣帮忙传话,得到了与老爷爷同样的回答:因为他常年连续工作,确实给了两百万日元退休津贴。当问及女佣老爷爷深夜敲窗是否从夫人那领取的是退休津贴,回答确实是退休津贴,其余的无可奉告。

辻驱车前往按摩馆,强行掳走般把阿常小姐塞进车里,把她带到老爷爷家。

“阿常小姐,你对这个声音耳熟吗?我和老爷爷对话,你仔细辨别。”

“啊哈哈,我呀,当晚九点到十二点在蔬菜店下象棋。阿常不可能听到过啊。”

阿常痛苦地、无精打采地摇着头:

“那个声音很低沉,似乎只有一句,有些听不清。所以我辨别不出来。”

“哦,是吗?确实如此,阿常小姐听到那个男子说什么了?”

“他只说了‘你以后会后悔的’。”

“那我就说这句,您可听好了。是用这样低沉的声音说‘你以后会后悔的’吧。”

阿常小姐摇头示意。这意味着办不到、不知道。辻捶胸顿足,还是没能找到答案。

即便如此,辻还是以认为这是独家报道的心情,发送了长篇报道。但只是作为两段小新闻被刊载在地方版的一隅。该事件也渐渐被人淡忘。报道内容被订正为:工作了三十六七年的夫妻二人领到两百万日元退休津贴,不必那么小题大做。此外还被加上以下批评文字:正因为深夜敲窗的授受行为故意引人怀疑,这可以考虑为强化离别回忆的闹剧,就敲诈而言,应该用更自然而不造作的方法。

当这则新闻被忘却的时候,伊势崎九太夫出现在分社。他是热海旅馆的老板。以前是有名的魔术师,具有非常出色的侦探能力,曾独自解决过疑难案件,所以案件发生后,辻已经三次去征询九太夫的意见。那次九太夫只刨根问底般地问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,却并未作答。

“总觉得那则新闻有些遗憾啊。报社记者不能有急于撰稿的毛病。那种事情要静观其变,这才是明智的做法。”

“不过,您过来告诉我这些是有原因的吧。把那篇报道写成退休津贴授受的闹剧是为了强化回忆,真是欲哭无泪呀。”

“那也是你写出如此大作的罪过吧。像外国的咒语般太过厉害了。”

“那是什么?”

九太夫已经忘记回答辻的问题,开始了刨根问底的提问。幸好小伙计也住在这里,辻把他叫来回答九太夫的提问。

“似乎老爷爷知道你跟踪他,但你没觉察到吧。”

“现在想来,我觉得老婆婆看到了,因为要从她家门前经过。”

“你确信他们在上演闹剧般授受的时候,没发现你吧?”

“是的,那时绝对没被发现。”

“敲窗的声音有多大?很大吧?”

“声音很大。如果侧耳倾听,即便距离二三十间也能听见。”

“脚步声呢?”

“虽是蹑手蹑脚,但能听见。”

“那么开窗的声音呢?”

“声音很大。”

“窗户打开多宽?”

“四五寸吧。”

“房间开着灯吧?”

“没那么亮。我觉得可能是小电灯泡的台灯。”

“夫人一直沉默吧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哦,我掌握了很多情况。然后关于浩之介,事发当晚大约十一点你们在路上遇到,然后一起回来,属实吗?”

“没错。有时大概会在热海银座和车站的下山路上遇到,我恰巧从那里往山手[7]方向走。从那到乃田家还很远。因为是上坡,跛脚的浩之介要走很长时间。”

“发生火灾的时候你在睡觉吧?”

“是的,消防车到来被人叫醒之前,我一无所知。”

“所以我开始明白了很多事情,但是为什么做那件事呢?”

“是我吗?”

“失礼失礼,当然不是你。是那个人啊。他做困难之事的理由。”

“是谁?”

辻用兴奋的声音问道,九太夫没有回答。

“总之,今晚夜深后用实验验证吧。请大约晚上十二点来寒舍,做个很小的实验。就算这个实验能顺利进行,还有很多不解之事,破获案件就是要一步一步来的。”

九太夫约定好就回去了。那晚十二点左右,辻拜访了九太夫。九太夫在等他。

“此处沿海,能听到大海的声音,所以我就事先预订了山手的安静的旅馆。我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
“沿海不行吗?”

“是的,因为是关于声音的实验。”

在山手的一个幽静的旅馆处下车,九太夫把辻领到楼下安静的房间。

“你找这个房间辛苦了,似乎条件基本具备。你在那边静静看着。即使出声,你也不能活动身体。实验过程中要控制所有声音。我先坐在这个走廊的椅子上,事先打开通往隔壁房间走廊的小门。然后,此时叫阿常小姐,那个女人深信自己是直觉敏锐的盲人,但盲人因为看不见,就不知道和其他事物做比较。阿常小姐爱说的口头禅就是‘我直觉敏锐,自己能行’,但她的直觉非常不可靠。她沿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地、慢慢地前进。如果她去厕所等处,就会撞到什么,为此非常苦恼。前几天我自言自语的时候,她惊讶地问‘有人吗’。那么,现在就叫她,从现在起不要发出声音,请等下。”

不久,阿常似乎沿着墙壁慢慢地走过来,开门前连脚步声都听不到,她打开门。

“晚上好。”

“请在那个房间稍等,谈话马上结束。”

“总觉得是你不好。今晚你想在安静的房间按摩后休息,却不求人带路,没想到你竟然从隔壁房间打开小门。我希望你马上离开。”

“我太失礼了,因为不了解那些规矩,真是太失礼了。那么,晚安。”

九太夫一人分饰两角。只是稍微改变了声音和音调,并不是那么富有变化的角色扮演。九太夫离开椅子后没有走动,他将手伸向后方,嘎啦嘎啦地关上了小门。

“喂,来啊,现在无礼的客人离开了。阿常小姐,请进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阿常进了房间。

“阿常小姐,你认识刚才的客人吧?”

“哎呀,只听声音的话是不知道的,是我认识的人吗?是来这个旅馆的人吧?那么是小田原的河上先生吧?听口音就知道啦。”

“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啊。你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了吗?”

“因为关着门,所以能知道。他是不好意思才蹑手蹑脚逃离的吧?不像他的风格啊。”

九太夫哧哧地笑起来。随后呼唤辻。

“喂,辻先生。我之前也以为是这样的。前几天,阿常小姐错把我自言自语的声音当作别人的声音,我见状后就想光靠这个实验结果就能明白。”

“哎呀,是辻先生吗?你没离开房间啊。按道理应该听不到脚步声啊。”

“的确是个有趣的实验啊。但我越发糊涂了。”

“是这么一回事。那个妇人既能表演能乐,又会演奏长调[8]。她能轻易地变化声音,模仿男性更是轻而易举吧。”

阿常比辻更吃惊,她有些垂头丧气。

“如此说来,那时我听到的是夫人的假声吗?”

“我认为是的。所以尽管你听到关门的声音,但听不到开门的声音。如果那么缓慢地沿着墙壁途经长长的走廊,应该会听到开门声,也就是说大概在你离开侧楼前,门就开着。而且可能在等你。倘若关上门,即便听不到离开的声音似乎也无所谓,或许这就叫‘虎头蛇尾’。但对于阿常小姐来说,只思考关键点就足够了。这就是你的优点,不偏执且性情温和。”

“说得我都害羞了。”

“哎哟,那才是阿常小姐的价值啊。因为你是个如果想骗人就一定会被人骗的老好人啊。”九太夫如此安慰着阿常,然后面向辻说道,“那么,今晚让我们在这个安静的旅馆想想吧。夫人为何要这样做?我用小田原的河上先生名义,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哦。”

因为辻是报社记者,所以急着下结论。他醒来后大致推断出事件的来龙去脉。

最花时间的便是破解外国的咒语,和阿常的错觉一样,这也应该视作小伙计的错觉。得出结论后辻也很急躁,其天生的性格使他不禁要马上报道这则新闻。他等九太夫起床后,立即一屁股盘腿坐在面前说:“此案件是夫人委托老爷爷杀人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我认为夫人事后判断可能会被老爷爷敲诈,所以就故意说给阿常听,她天生多嘴,守不住秘密。因为老爷爷的不在场证明是在晚上十二点前,如果解决了夫人的假声一事,应该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。因为火灾大概于一点四十几分被发现,即夫人的假声起到了扰乱嫌疑人不在场证明的作用。”

“这个关注点很有趣。”

“因此,老爷爷发挥了很大作用,且他煞有介事地完成此事,却没有动用包里的一百万日元。当然,包里的一百万日元作为设局费,两百万日元是他的报酬。不过,这群家伙还稚气未脱,所以才故意在窗外敲窗念着‘南无阿’,他们当时不是念着假字据,说着讨人嫌的话吗?”

“假字据。你看得真准啊。”

“老爷爷凭假字据的收条,从一筹莫展的夫人那得到两百万日元。这笔钱确实必须给,夫人无论再怎么被人嘲笑,除了给钱赶走他之外别无他法。”

“是吗?那就再次去你们报社分社,问问那个小伙计吧。”

“小伙计绝不会是凶手吧?”

“当然不是,我有一事要问问小伙计。”两人到达辻的报社分社后,立即叫来小伙计。九太夫向他发问。问题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。

“在那个宅子内,谁先看报纸?”

小伙计吃惊得竟无法立即回答。

“让我想想。我上夜校要熬夜,不能早起,而里屋的人都起得晚。因为最后报纸投入老爷爷的窗口,加之那对夫妻起得早,所以在我们起床前,他几乎能把所有看似有趣的新闻都背下来。”

“那家也有辻先生的报社的报纸吧。”

“当然有。因为夫人炒股,所以大多数的报纸,她都会浏览。”

九太夫点头会意。

“破获案件的头绪就在于此。老爷爷定是在事发第三日最先看到报纸,因为这是他每天的习惯,所以自然可以这么考虑。在你通过那天早上的新闻报纸报道该事件之前,警察和其他报社记者都忘记了阿常的存在。他们认为:断定为过失致死或自杀,就不必再向按摩师等人问话了。因此,即便报道前日辻先生独自来采访,但警察几乎已认定为过失致死,凶手可能也不那么在意。尤其是凶手不知道一件事,即死者房间里的能乐面具。可能你也问了那个面具,但只是兴趣使然的提问方式,没有深入联系事件进行采访吧。”

“是啊,好像没有以另一种方式提问。被害人让按摩师戴上女鬼面具给他按摩,这就增加了一个附属兴趣点,采访也因此让人充满期待。”

“是啊。但阅读当日新闻,事实并非如此。报纸上写着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,当日阿常也是戴着女鬼面具按摩的,按完后她把面具放到桌上,没锁门就离开了。如果这个能乐面具没被烧毁,还在宅子中某处,不正清楚地表明持有人或能够持有的人就是凶手吗?这就是所谓的‘早起的鸟儿有虫吃’吧。管理庭院的老爷爷最先读到该信息。且每天他都到处打扫住宅和庭院,所以最了解室内和园内哪里有什么。如果他在某处见到那个面具,且在人们没有读报纸之前就得到它,那么这个面具就成了敲诈的工具。两百万日元的金额算低了,也就是说那个老爷爷的敲诈,不过是他在你完成报道之日开始的新买卖。当新闻的余热开始冷却后,他才真正地开始敲诈,之后逃走。他用于与夫人的两百万日元相交换的物品,并不是咒语和假字据,而是《罗生门》[9],或许就是《罗生门》中的女鬼面具吧。”

辻目瞪口呆之时,小伙计大叫起来。

“是啊。是面具。恰好是像面具那样大的物品。”

辻有些想不通的样子,便说:

“因此很多事都弄清楚了,但夫人为何用假声之事,以及为何带回能乐面具呢?”

“我认为可能有多种解释,如果阅读侦探小说,特别是在西方侦探小说中,女人被坏人敲诈的时候,绝对是以无可奉告的姿态坚持到底,且优秀的男人知道秘密后保护女人,反倒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,因此很多事例不能验证女人的不在场证明。或许她打算反用这些事例,独创了无可奉告的新方式。我认为其手段很高明。”

“原来如此啊。报纸在敲诈事件上,似乎也未深究她无可奉告的内情。”

“是啊。接下来就是面具一事了,会不会是夫人戴上女鬼面具遮住脸做的呢?随后她锁门,点火,再锁门,拼命逃走。也许她到自己的房间前还一直戴着面具,就这样把它带了回来。所以,如果报纸上不出现老爷爷拿某物骗取两百万日元的那则新闻,或许还能再次见到那个能乐面具,但现在已经没希望了吧。总之,失去了所有物证。”

辻听到这愈发失望。即便报道此事,可如果没有物证,就不能获得巨大成功。一切仅是九太夫的推理,确实感到遗憾。他环抱胳膊陷入了沉思。

“不过,必须报道此事。哪怕是为了让老爷爷招认,也一定报道。”

九太夫平静地制止了他。

“世间的重大新闻最好谨防落空。那个老爷爷是不会招认的,但我认为天谴自然会降临到凶手的头上。因为夫人已经没有余钱了。今后或许她对股票会更加投入,两个伙伴中的一人被自己杀害,另一人背叛自己离去。她的钱如扬沙般消失,毁灭自然会到来。老丑至极之时,丑事就会暴露于天下,她或许会成为乞丐死在路旁。”

此预言确实在近期实现了。浩之介卷走所有的钱逃走了。他留下信说如果去警察那告发他,就揭露杀害大川的真相。因为浩之介既知晓家里的内情,又熟悉侦探小说,所以可以和九太夫做出同样的推理。他也能悟出和两百万日元交换的是能乐面具。

夫人自暴自弃,把剩余的全部财产拿来炒股,短时间内把钱花光,不久便自缢身亡。

注释

[1]能乐面具,日本能乐表演中表演者所戴的面具,用以区分人物角色。

[2]南方战场,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军入侵东南亚的战场。因东南亚大体位于日本以南,故得此名。

[3]勺,日本《尺贯法》规定的容积计量单位,1勺约为18毫升。

[4]小田原,指日本神奈川县小田原市。该市距离热海市约30千米。——编者注

[5]仕舞,指日本能乐演出时,主角一人穿着礼服、裙裤在伴唱下的独舞。

[6]贫矿,指矿石品质低或者产量低的矿山。

[7]山手,指日本静冈县热海市山手町。——编者注

[8]长调,日本一种传统音乐,是一种作为歌舞伎舞蹈伴奏音乐而发展起来的弹奏音乐。

[9]《罗生门》,此处指日本能乐剧目《罗生门》,由观世信光所作。剧中内容为主人公渡边纲前往罗生门,与鬼搏斗的故事。